柏叶酒

前些年几个退役的职业选手开了竞技场，打打杀杀吱吱喳喳，黄少天逐一将众人问候了遍，叶修才得知韩文清转行做了一个普通的上班族。现场尽是以荣耀为一生追逐的目标的人，这话题能有多闷，要在他们最如日中天时提到，心都得沉到深海里去。但现实便是韩文清让公司调到了H市，而这城市里勉强还算的上韩文清的熟人的，恰巧便是叶修了。好像谁说了都是老朋友互相关照吧，叶修还真的就私Q了韩文清一把。

因此同居可以说是个意外。

君莫笑问大漠孤烟，＂找房子没有？＂
韩文清也诚实，忒直白地敲上了：＂没。＂

＂正好，＂君莫笑说：＂我也打算搬出兴欣了，住近一点关照下怎么样？你公司我刚才搜了，离兴欣挺近。＂

＂远一点也无所谓，＂大漠孤烟字里行间仍挟一股主人的霸气：＂我会买车。＂

＂那好，你负责带晚饭回来啊？＂

这句话跳进眼里时，韩文清真想问，我跟你熟吗？但转念一想和这人认识十多年，不然熟该是什么样子。

双人房，两张单人床。客厅里的摆放很普通，一个茶几，两张单人沙发，对面一台电视安静地待着。书房里没有琳琅满目的书，两台搭配了游戏用滑鼠和键盘的电脑更夺人眼球。

磨合不太必要，基本的尊重和做人的道理两个人都有。韩文清不乐意叶修在室内吸烟，不过偶尔陪他出去抽一支倒是可以。

没有人想过一住是几十年。作息大半错开反而不影响对方生活，几句简单的寒暄让他们比起住同一个屋檐下，更像隔壁邻居。直到他们四十好几岁，互动才开始熟稔了一点；五十好几岁，叶修的日夜总算要重新修正回一般人的轨道，韩文清乐意早上醒来不再把闹钟按熄，而是放到叶修床上。

叶修没找过伴，韩文清家里给他问过，但他们都觉得现在这样挺好，改变现状这事完全没有必要。

都以为韩文清会比叶修健康快乐更久，但历史上也有着蒋姓某人早睡早起过得养生，仍比他宋姓妻子吸烟喝酒更短命的例子。

七十好几，再怎么华丽的记忆都被时间啃咬，斑驳成一片雾色。叶修从床上起身，抖着手拿起水杯，喝了一口。到上星期都还有人此刻站在衣柜前更衣，催他去漱洗。他想了想又躺了回去，没人责骂他赖床还真有点不适应。他怠惰了一番，才重新支起身子，觉得人呐就这股尿性，能赖时反而没怎么想赖了，骨子里生的都是逆着长的植物。

他穿戴整齐，散步到附近的安养院，向医护士指名要找韩文清。叶修前段时间还笑他举箸提笔诸多不便，现在想来还真是有点后悔，那后面接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。韩文清也没因为这个跟他恼，心里暗暗清楚这是事实，主动提出要住到安养中心去，没想麻烦身边的人。

叶修明白他不会改变决定，索性就这么支持着。

见到韩文清时他坐在躺椅上打着盹，说不上的惬意。有个看护看到叶修，确认他是＂家属＂后，略带抱歉地说，＂他最近意识有些不清，可能会不记得你。＂

叶修眯眼，拉成一条细细的线，似窥探远方也似在笑。

他过去一点也没留情面地将韩文清摇醒：＂猜猜我是谁？＂

韩文清看看他，已经缺了许多牙的嘴显而易见地没有张开的意思，但他那张老脸挂着叶修熟知的老表情，叶修笑开整张脸：＂不就怕你忘了我。＂

＂真想忘。＂叶修既不留情面，韩文清更不须给他面子。

谁都解释不了他们的关系。包括他们自己。

叶修像被逗乐了。

 

＂忘了也无所谓，横竖我每天都会来的。＂